父亲，让我为您温壸酒……

大山里的夜很寂静，偶尔有几声狗吠声传来，再天空下穿梭，为夜增添了一份神秘，一间有些简陋的房屋里，透过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到一个男人正在灯光下一针一针的缝补着什么，而炕头里，一个小孩子真在睡梦中，时不时的喃喃的说着什么。或者嘟着嘴，可能是在和小朋友争吵着什么，也可能再吃什么，而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 ——————引子

我出生在一个靠近东北边陲的小村落里，在地图上甚至找不到它的影子。父亲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而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因为难产早已离开了人世，对于她更多的是从哪些泛黄的旧照片看到以及从父亲的口中听到。

因为母亲是生我时去世的，所以我一直觉得父亲对我是有恨意的，我比别的孩子要早熟很多，在六岁的时候我已经会做很多家务，但是依旧会在做错一些事情的时候，受到父亲的责骂，尽管我在大多数人眼中还是一个什么也不懂得孩童，对于父亲，渐渐的开始萌生一丝恨意。

记得有次我从父亲的口袋里偷走5毛钱去买了两个作业本。当父亲发现钱少了以后，就从外面一直把我拖回家，让我跪在母亲相片面前，问我为什么偷钱。或许是因为自己有着跟父亲一样的犟脾气，一句话也没说。父亲见我没说话，从墙角拿起一个扫把打在我的肩上，背上。我没有躲闪，也没有哭泣，更没有跟父亲求饶，就这样任他一直打。或许是打的累了，父亲坐在门槛上骂着：“现在就偷东西，长大了怎么得了。”而我始终没有出声。

那一年，我八岁，父亲三十六。 上学的时候，我一直很用功，所以考试一直名列前茅，每当我卷沾沾自喜的拿着考试卷放在父亲面前的时候，父亲从来没有表扬我一句，只是头也未成抬说着，有本事考个好大学回来。 或许是因为跟父亲的赌气，不管是上学的时候，还是在家，除去农忙的时候，我一直刻苦的学习，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高中毕业那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里一所高校。

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晚上，在我记忆中父亲有史以来第一次拍着我的头顶，脸上挂着笑容，嘴里还叨咕着，好，好。其实我是知道家里的情况的，那高额的学费，家里是拿不出来的。所以我抬头对着父亲说，爸，我不念了，反正出去也可以自学，而且还能赚钱。父亲听完我这话，扬起手，最终还是放下去了。我知道他想像以前，在我说错话的时候，给我一巴掌。可是这次他却放了下去，只是生气的说道，你咋这么没有出息呢，你对得起你妈吗，钱的事你不用操心，砸锅卖铁我也把你供出来，你就好好去上学就行了。说完转身走进屋里，留个我一个有些蹉跎的背影，然后我在父亲身后默默的哭了。那是第一次为父亲感到难过。

那一年，我二十二，父亲已经年过半百

因为远在省城读书，只有在放假的时候回来看一看，帮父亲干些农活。或许是我长大的原因，父亲也会时不时的问些我学习和生活上的事。

我用父亲到处借的钱和辛辛苦苦种地的钱 终于读到大学毕业。分配工作的前几天，我回到家里，当时父亲正在院子里锄着一块玉米地，我看着父亲近几年愈发苍老的背影，心中特别难过，带着些颤音我喊了声，爸，我回来了。

父亲放下锄头，看着我，说，是不是没钱了，等明天走的时候我给你拿上，来，先进屋，别在外面傻站着。我随着父亲走进屋里，然后在母亲的遗像面前拜了几拜。

我对父亲说，我毕业了，马上就分配工作了，以后不会用家里钱了，等我工作稳定了，就接他过去享福。

父亲接过我的话说，等你娶媳妇，家里怎么能不给你拿钱呢，别看我上年龄了，还可以干几年活的。未等我再说什么，父亲就忙着做饭去了，说今天我陪他好好喝几杯。

父亲喜欢吃饭的时候喝上几杯，用那个已经有些看不清楚样子的酒壶温上一壶酒，放在饭桌上，边吃，边喝。他说这个酒壶是爷爷留下来的。

那天晚上，我觉得是长这么大和父亲说最多话的一次，父亲用那已经陈旧不行的酒壶温了满满一壶酒，我也是第一次喝酒，喝的醉意朦胧的时候，我问父亲，是不是因为我的出生，母亲的离开，他有些恨我。父亲沉默了半天，喃喃自语说了句，你是我的孩子。

那一年，我二十五，父亲五十三。

毕业工作了以后，一直很忙，很少回家，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父亲装了部电话，跟父亲商谈了好久，他才同意，这也是有史以来，他第一次听我的。

工作三年以后，因为我工作能力强，做事踏实，被提升为副厂长，也在别人的介绍下，认识了我的妻子苏颜。相处了一年后，因为彼此年龄都已经大了。我们便决定结婚，可是结婚，要在城里买房，当时虽然工作几年，手里攒了一些钱，但还是不够。

当我把这事情和父亲说了以后，父亲说，结婚好，结婚好，结了婚，你妈和我也就安心了。钱的事你先别愁，大家一起想办法。

没过几天，父亲打了电话说剩下的钱他解决了，我有些诧异，问他哪里弄的，他说有人要买咱家的房子，他给卖了，还跟别人又拿了点，父亲说的很随意，但是我听的却特别难过，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结婚的前几天，我回去接父亲，看到他住在以前爷爷住的老房子里。屋子里有些阴暗，我对父亲说等买上房子他一定要跟我去城里住，他这次没有反驳我，说，好，好。

结婚以后，父亲随我们住在城里，因为每天我和妻子都要工作，所以白天只能父亲自己在家中，我让他没事的时候去小区里的公园走走，里面也都是老人，他说不去了，咱跟人家没的说，几次劝说不成之后，我也只能作罢。

而每天父亲依旧会用那个看上去马上就要坏掉的酒壶温上一壶酒，有次妻子跟父亲说，爸，酒壶不行了，我给你买个新的吧，父亲笑着说，老的好，老的好，不用浪费钱，妻子还想说什么，我摇了摇头，没让她说下去。我知道父亲是一个相当有原则的人，他只要想坚持的，别人再怎么说都不行。

那一年，我二十九，父亲五十七。

临近清明节的时候，父亲说要回去给母亲上坟，我说我也一起去，父亲说不用了，你们忙吧，我回去跟你妈说说就行了，因为那段时间厂子里很多事，所以我也没有再坚持。

父亲回去以后打电话来说想在家住一段时间，我知道老人是想老家的山山水水了，就答应着说好，等过段时间我回去接他，让他该买什么就买，别不舍得花钱。他也连声答应着。

临近夏天的时候，我回去接父亲，他这次却始终不肯再来城里住，实在没有办法以后，我只能和妻子每隔一段时间回去看看他，给他洗洗东西，做几顿饭。陪他喝上一壶酒。

就这样在我三十一岁那年，我当上了厂长，厂子里的事情更加多，就很少回去看父亲，只能靠着打电话来问候他。他总说，用不着回来，我挺好的，你们忙你们的就行啦，有这个心就好了，每次听完以后，我总在想以后一定要父亲好好享享福。

一天傍晚，我刚从厂子里回来，陪着妻子在饭桌上吃饭，电话响了起来，我看是家里的电话，接起来喊了声，爸。电话里并没有像以往一样传出父亲的声音，只能听到里面有些混乱，我心中一紧，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里面有人叫了一句，季诺，你父亲不行了。

当时脑袋嗡的一声就炸开了，记得前几天给父亲打电话还好好的，我衣服也没有穿，就往屋外跑去，跑到楼下的时候，妻子在后面追了出来，喊着季诺，季诺，怎么啦，怎么啦。我才发现我身上什么也没带，急忙跟妻子简单的说了一遍，然后上去拿了些东西，开车急忙往老家赶。

回到老家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迈进屋子里的，进去的时候感觉家里有很多人，父亲卧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双眼紧闭，稀薄的头发已经全部斑白，四周的吵闹声，我没有去听，在我眼中只有那躺在炕上的人，我有些颤巍的走在父亲身旁，重重的跪在了地上，喊了一声爸，然后就泣不成声。 父亲似乎听到我得喊声，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抬了起来，我急忙抓过来，哭着说，爸，没事，一会咱就进城，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会没事的，我还没有让你好好享福呢。

我已经说的有些混乱，但是我看到父亲未睁开的双眼有泪流出，他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未成说出口，那抬起的手最后还是落了下去。那一刻我感觉天仿佛塌了下来，我像个孩子一样一直抱着父亲哭，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拉我，都都没有松手，妻子一直抱着我头，说，季诺，别这样，别这样。 那年，我三十二，父亲六十。

三天后，把父亲和母亲葬在了一起，我想这也是老人家的心愿，那天还下着蒙蒙细雨，我看着父亲被黄土一点一点掩埋，心中的难过无法言喻。

后来镇上的医生和我说，父亲一年前去检查，就发现心脏病晚期，让他留院治疗 ，虽然不一定会治好，但是起码可多活几年。父亲说，孩子刚刚工作好点，有点钱，不能因为我这治不好的病，再让他花钱了。让医生一定谁也不能说。医生跟我说完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一年没回来了，那份愧疚，那份自责，让我难过的要死。 在老家又住了一段时间，每天我都会去父亲的坟上坐一坐，临走的时候，妻子把家里的东西都收拾了一下，我在桌子上看到了父亲一直用的那个酒壶，还是那么破旧，我才发现，我似乎一直未成给父亲温过一壶酒，我转过身对收拾东西的妻子说，咱们再住一天把，妻子说，好。 第二天早上，我提着用那个破旧酒壶温好的酒来到坟上，给父亲倒了一杯，我自己倒了一杯，我哽咽的说着，爸，尝尝我为您温的酒。

有风吹过，卷起满地的树叶，遮蔽了这片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