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老同志天堂的颜色……
一、天堂的入口
【我说,既然我找不到天堂的入口,那就权且让我从回忆开始吧…】
雨还在下,整整一天了,还没有停的意思。冷冷的,毛毛的细雨,被风携着,一点一点的飘在窗子上。飘得多了,很多的雨滴就不自觉的顺着一条线流了下来。如此这般,一条又一条的雨线,就象我的回忆,想抹去,却怎么样也抹不去,一条未断,一条又来。
自认不是一个很忙的人,但是的确很难得有这样一个宁静的晚上,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窗前,关上灯,就着窗外映进来的路灯光,点上一支烟,放上一曲他最爱听的葫芦丝独奏曲《月光下的凤尾竹》,一遍又一遍。顺着低沉、悠扬、而又婉转的葫芦丝声,回到过去,回去十几年之前,回到那场平平常常而又轰轰烈烈的爱恋里,悼念他,也悼念那个曾经的自己。
曾经想过,提前去他的世界陪他,尝试过,但没有成功,因为母亲及时的发现,更因为当初我对他许下了那该死的承诺。那时候的我,只能一个人,没有目标,没有希望,没有地狱,没有天堂的苟活着。不敢做梦,因为我害怕,害怕梦中见到他不忍离去的眼神,害怕去到我和他一起憧憬的美好未来里,然后大呼着他的名字醒来,寂静的夜里,答应我的只有满脸的泪水,还有床头那张看着我笑的照片。
一个只能活在过去的人是悲哀的。但我宁愿活在过去,只有那样,我才能感觉到我的血还是热的,我还活在人世间,我爱过,我恨过,我成长过。
回忆,让我变得沉默,让我慢慢的不再沉沦,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爱,让我明白了他临走前对我讲的那些话。也让我更坦然,坦然的面对一切。更是懂得了珍惜自己,珍惜身边的每一样事物。十年后的我,已经能够很好的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的回忆,不再流泪,不再轻生,对着他的照片,我只能浅笑着问候一句,你在天堂过得还好吗。
也许,在他的眼里,我现在应该算得是一个大人了吧。
平凡的我出生在湘北的一个平凡小山村。普普通通的村子,四周被大山围着,早上八九点钟才能看见太阳,下午四五点太阳就下山了。唯一让我记忆犹新的就是村边有一条三米来宽的小河,清澈见底的河水四季常流,成群的小白鱼在深绿色的水草中穿游。
几十年了,村子里也没有出过一个象样的人物,所以我的降生也没有给这个村子带来多大的兴奋,后来的事实也的确证明了这一点。
我的父亲是个脾气暴燥且嗜酒如命的人。平常脾气就不好,对谁都一样,哪怕是对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经常是在喝酒以后无理和大声喝斥爷爷,爷爷则抱着我躲着他远远的。因为我对他的不屑,平常没有少挨他的打骂,以至我自懂事起就开始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但是母亲偷偷告诉我,我是他亲生的。我无语。
母亲在父亲面前从来不敢说个不字,只是低头做事,连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讲。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也是整日里受着父亲的大声责难,但是她从来不反口,只会背地里偷偷掉眼泪。
童年里唯一值得我珍藏的记忆,就是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光。和爷爷一起去山上砍柴;和爷爷一起下河里摸鱼;还记得爷爷给我抓的那只灰色的小兔子和黑色的八哥;记得爷爷轻轻抱起我放到水牛背上,爷爷牵着牛带着我一起跨过田埂和小溪;乘凉时和爷爷一起坐在虫声阵阵的草坡上,听爷爷讲的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
印象最深刻的要数爷爷那布满老茧的双手,很宽,很厚。每次摸在我的头上或者轻拍我的背时,从爷爷手上传过来的温暖总能让我忘记父亲的打骂和母亲的哭泣。躺在爷爷的臂弯里,听着田野里蛐蛐的叫声,看着天上的星星,爷爷则来来回回的用蒲扇替我赶着蚊子。这是我记忆里的最幸福的童年时光。读初中住校了,每个月的月中总会有一天,爷爷早上四点钟就起床,赶几十里山路给我送来我最爱吃的粉蒸肉,然后吃完中午饭再赶回去。那几乎成了我整个初中三年最期待的事情,可以借着中午和爷爷一起吃饭时间,和爷爷一起坐在操场的乒乓球台上讲这一个月来的所见所闻,然后在爷爷的笑声中走进下午的课堂。
快乐的时光是短暂的。在我读高一的时候,爷爷因为脑中风突然离开了我。我是在爷爷去世的第二天才被母亲托人从学校叫回来的。刚回来的那三天我没有哭,也不讲话,不吃饭,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知道,我的家没有了。第四天我来到爷爷坟前,对着那堆新堆的黄土,想着土里埋着的那个人,我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在爷爷面前,把几天来的痛苦全掏了出来。那时候除了哭,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直到爷爷去世我都没有认真分析过我对爷爷的感情,一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渗透着亲切、尊敬、甚至还参杂着仰慕和依恋的感情,让以后的我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爱。
但是在我的心中,爷爷就是爷爷,永远都是我的家。
1990年7月,在那段被惯称为黑色七月的日子里,我高考落榜了。
高中三年,我整日里把自己埋在金庸的小说里,爷爷去世以后更是如此。除了数学和物理,其他的学科我几乎就是不开窍,完全学不进去。落榜对于我,只是迟早的问题。我没有复读。那时我对自己讲,踏出去的脚步,岂能再收回来,吃回头草的事情绝对不做。
因为不忍整日听着父亲的大声喝责和刻意刁难,我一个人,带着向同学借的200块钱,在父亲传满整个村子的叫骂声中离开了那个只有爷爷才疼爱我的所谓的家。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一双考进县一中时爷爷给我买的双星牌球鞋,再背着几件破衣服,我只身来到了武汉。看着满大街的车来车往,穿行在繁华似锦的汉正街,我傻傻的看着,笑着,每一样东西对我都是那么新奇。摆脱了那张父亲阴沉的脸,不用每天听到母亲的叹息和哭泣,我感觉自己象挣脱牢笼的小鸟一样,自由的飞翔在自己的天空里,无拘无束,开怀自在。
自在归自在,哪怕是一个人,也还是要吃饭的。傻愣愣的我,没有关系,没有城镇户口,所以只能找找在工地提水泥灰的活做做,一天20块钱,早上六点到下午六点上工,下工以后就和工友一起挤在工棚里住。但即便那样,我也是开心的,再也不用对着父亲那张阴沉的脸,再也不用在那个同样阴沉沉的家里睡觉,吃饭,进进出出。
工地上的日子是快乐的。每天除了上工地,还可以在和工友一起拼白酒,可以给工友讲《射雕》的后传《神雕》,也可以一手拿着《碧血剑》,一手在腿上拍着蚊子。
工钱不多,第一月扣除去伙食费还剩540块钱,除了给在新华书店给自己买了一套古龙全集,另外就是买了一条红金龙香烟向南跪拜着烧给了爷爷,其余还剩410块钱全部存了银行。我不敢乱花钱,我知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伸手向家里要一分钱。
五个月以后,因为不忍老板拖欠工资而辞去了工地上的工作。虽然只是一个工地上的小工,毕竟是第一份工作,辞职让我感到有些伤感。1991年春节前夕,我离开了工地,离开了工友,凭着自己的不信邪的闯劲,软磨硬泡,让我在汉口人才市场找到一份做业务员的工作。公司在就在汉口新华路,做汽配生意。我的工资每月800,不包吃住,每天10小时,每月休四天。
对方只答应试用我一个月,一个月后如果不合格就走人。我答应了。
一个月以后,公司留下了我。
因为公司不包住,我通过原来工地的工友在汉口竹叶山附近租了一间单房。非常普通的房子。在三楼,公用的厨房厕所,房子不大,二十几个平方,还算干净,一个月80块钱房租,不包水电。我对住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安静和干净就好,所以没有犹豫什么,看了房子的当天我就住了进来。
房子的门向北开着,窗户则在南边,窗户正对着的楼下有一间院子围起来的平房,房子坐西朝东,屋顶铺的是大红瓦,外墙粉的白色漆。院子不高,二米没够,但院子里整得很干静,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石路从东边的院门直通向平房的门口。小石路两边的空地都整过了,划成了一块一块的地,应该是种菜或种花用的。有几株枚瑰在院子的西南角,还有一棵叫不出名的树长在院子靠我住的楼房这边的角落,每天进进出出的从院子旁边过,一抬头总能看到那棵树,三米来高,树的茎很光滑,颜色深绿,虽然是深冬,早已没有了树叶,可是从那修长的树茎和树枝,还有那深绿色的树茎可以看出这不是一棵普通的灌木。
就是那样一间普通的院落,谁也不曾想到,就是那间不太起眼但还算整洁的院落,那间房子,还有那一棵不似普通的树,就是这样一个所在,给了我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也拿走了我最宝贝的东西。让我看到了我的天堂,也看到了我的地狱。
[正文 二、向左走,向右走]
二、向左走,向右走
【我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笑答,可能吧】
1991年春节,我没有回家。
除夕夜,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平时看得如痴如醉的《楚留香传奇》,现在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邻居家传来的小孩的笑声,还有麻将的碰撞声,让我觉得甚是刺耳,还有屋外噼啪作响的炮丈声和烟火声,那一闪一闪的窜上半空的火光透过窗帘的缝隙,一次次的照射在我那张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我不敢打开窗帘,我不敢走出屋子,我害怕那些属于别人的快乐会让我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我知道,我也害怕孤独。爷爷不在了,甚至连在家时父亲那恶狠的叫骂声也听不到了,我就这么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两眼呆呆的看着天花板,慢慢的,我感觉不到从窗帘缝里透进来的烟火的光,也听不到别人的笑声和麻将声、烟火声,1991年的除夕夜,我就这样睡着了。
初一早上醒来已经是上午的九点多钟。想起昨晚的情景,心里还是有些凉飕飕的。我不想一个人闷在屋里子里,决定到市里去转转。因为除了看书也没有其他的什么兴趣和爱好,所以就直接坐车来到了汉口武胜路新华书店,也就是我上回买《古龙全集》的那家书店。
原以为大年初一新华书店会关门歇业的,不想店门口是人潮如涌,进得店内更是连挪脚都困难,眼看着就要到我想去的武侠小说专柜的时候,却被人挤到了二楼的楼梯口。没办法,既然过不去,还是上二楼看看吧。
二楼相比一楼人少了许多,一眼望去,只有学习资料的书架前挤着大批的学生,其他书架前都只是零星的站着几个人在翻看着书架的书。为了避免到人多的地方,我来到了人最少的书法绘画类的书架旁。
为了消磨时间,只是随手拿起了一本《王羲之书法论注》漫无目的的翻着。其实对于书法我不太懂,只是在儿时的记忆里爷爷写得一手好毛笔字,那时候村里有谁家办喜事或丧事,还有过年过节,总会请爷爷去写些对联挽联什么的。当时如果让我拿爷爷的字和王羲之的字来比较,我会觉得爷爷的字看着舒服,会觉得爷爷的字比王羲之的要写得好。其实后来我的那个他教我,书法远没有我想的这般简单,如何落笔,如何运笔,如何收笔,还有最核心的问题,如何构图。书法所涵盖的远不只是写一个别人能认识的汉字那么简单,书法是以一种抽象的汉字符号进行表现的艺术,是一种表现艺术。正基于这些认识,以及他的教导,到现在我也能写得一手还算看着顺眼的毛笔字。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手里的书没有看得几张已经是中午的十一点半,肚子也在咕咕的叫了。我把书放上书架准备下楼。刚一转身就听见身后转来“啪”的一声响,我转头一看,原来是我刚放回书架的书没放好掉了下来。我赶忙弯腰去捡,不想旁边一个人也同时弯腰去捡,结果我们俩头碰头撞到了一起。书没捡到,倒把头撞得生痛,我一边摸着脑袋,一边抬头看看那个帮倒忙的好心人。
……